【禹城文学?小说连载1】刘玉栋:水塔

作者:刘玉栋

诵读:张 丽

塔是水塔。一块块红砖垒成的。耸立在河下造船厂的西北角,跟造船厂家属院一墙之隔。

少女白梅站在窗前,掠过前排瓦房的屋脊,正好看到厂区的半截水塔和白杨树的树梢。白杨树的树梢算不上什么风景,但那半截水塔却自有它的魅力。水塔呈蘑菇状,上半截猛地变粗,顶端圆圆的,像极了农村的仓房。它也的确是一间圆圆的小房子,有一个小铁门正对着白梅,铁门的外面,还有一个长方形的小阳台,围着半圈铁栅栏,那感觉,跟童话里的一样。白梅时常盯着水塔发呆。无论是站在院子里,还是窗前门口,只要一抬头,水塔就立在她的头顶上。白梅盯着半截水塔,心里老是走神儿,可大多数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盯着水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那耸向天空的水塔似乎是能够接受外面信息的天线,盯着它,思绪能到达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七月,白水城的雨季到了。白水城是一座很奇怪的城市,全年一大半的降雨集中在七、八月份。白水城南面是绵延的群山,河下镇位于城市的北郊,傍小清河而得名,属于整个城市的地势最低处。全市的雨水似乎都集中到这里。

河下镇已经被紧一阵慢一阵的雨水淋了三天三夜,墙缝里都散发出潮霉的气味。小清河的河道里发出骇人的轰鸣声,那是从几十里外的南部山区泄下来的洪水,它们挤满河道,翻滚着,绕过远处的花骨朵山,奔东边而去。天空阴沉、无风、气压低,水塔顶上总是缠绕着一团乌云,有一只喜鹊吃力地穿过乌云,钻进厂区那排白杨树里。连日的降雨并没有使天气变得凉爽,云层稍一稀薄,闷热接踵而至。白梅的身上如同被涂了一层蜡油,黏腻腻的,那只喜鹊看上去无力飞翔,而她觉得自己也无力呼吸。

这一年,白梅十五岁,瘦得像一棵柔弱的柳树苗,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显得肥大。她留着短发,走路低着头,很少说话,更是难见她的笑容。实际上,白梅笑的时候特别好看,眼睛不算大,眼皮双得恰到好处,羞怯中透着光亮。可很少有人能见到她笑,河下中学的老师和同学,包括她的父亲老白和母亲杨春花,见到她笑的次数寥若晨星。

白梅刚参加完中考。十多天来,她一直在不安中度过,倒不是担心成绩的好坏。初中三年,她的成绩一直在下游徘徊。这让老白和杨春花不能理解,这么一个不声不响、安静秀气的女孩,论说在学习上出类拔萃才对啊,但事与愿违。白梅倒是有自知之明,在参加中考之前,她报考了白水城水利技工学校。老白叹一口气,觉得也属明智之举,因为系统内的子女,有照顾分数的政策。

白梅的不安,是来自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许是这个夏天过于闷热。一种烦躁始终缠裹着她。老白是造船厂的厂长,杨春花是造船厂的会计,他们工作挺忙,一上班,家里只剩下白梅自己。琼瑶阿姨的书她看腻了,天气闷热,电视也不想看,几天前,她从夜市地摊上买回两本花花绿绿的杂志,偷偷地塞在枕头下面,不过,这些印刷粗糙的杂志让她越读越燥热。电扇嗡嗡响着,她在房间里不停地走动,停下来,就盯着窗外远处的水塔发呆。肯定会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白梅想,要出事了。

果然,事情就来了。这一天上午,天上还在下着雨。老白和杨春花走后,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外面,雨下得不温不火。到处都是湿哒哒的,竹帘子上似乎挂着一层水,拿手一摸,清凉湿滑。院子里,石榴树如同一团深绿色火焰,雨滴落在肥厚的树叶上,形成一团雾状的水团。雨中的蜀葵有些妖娆,紫花、红花、粉花、白花竞相绽放,像是嘲笑那些不知躲在何处的蜜蜂。噼噼啪啪,丁丁当当,白梅坐在小板凳上,透过纱门,盯着院子里,外面的喧嚣让她内心更加空荡荡的。

此时,院门突然响了几声,雨中的铁门显得特别沉闷。白梅一惊,心里跟着一紧,“嗖”地站起来。几天来,她似乎一直等待着这几声门响。她抄起雨伞,推开纱门,穿过砖砌的小径,来到院门前。

“谁?”她听到自己的心“砰砰”跳动的声音。

“梅子,是我。”

秋水的声音。

白梅急忙把门打开,蔡秋水站在门前。让白梅感到意外的是,秋水没打伞,头发、体恤衫和长裤都被雨水淋透了。雨水一串串的,正顺着脖子淌进衣服里。白梅赶紧把秋水拉进门,把雨伞举高,遮在秋水头顶上。尽管秋水比白梅高一头,但模样还是个孩子。

“秋水哥,怎么不打伞?快进屋去。”白梅拉着秋水的胳膊。

可秋水一动不动,他低着头、咬着下嘴唇,眼睛并没有看白梅。白梅也愣住了,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她举着雨伞,又把身子朝秋水靠了靠,盯着满脸水珠的蔡秋水。

“秋水哥,出什么事了吗?”白梅的声音有些颤抖,联想到几天来的烦躁不安,心里陡然生出一丝恐惧来。

“我要走了。”秋水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走?去哪儿?”白梅满脸疑惑。

“我就要离开白水城离开河下,回安徽老家了。”秋水的声音突然大起来。

安徽老家?白梅猛地想到,她好像从杨春花的嘴里听说过那个安徽人怎么样怎么样,她现在才明白杨春花说的是谁。杨春花肯定是说那个安徽人的不好,但白梅没有仔细听啊。那个人肯定是秋水哥的父亲蔡叔叔了。

“为什么回那里去?”白梅不禁问道。

秋水痛苦地摇摇头,半天没有说话。雨水砰砰地落在雨伞上,又从雨伞上啪嗒啪嗒地落在地面上。

白梅发现,从秋水脸上淌下来的,并不全是雨水,有一丝热气缠绕在他的青春痘间。白梅猛地意识到什么,她举起胳膊,伸手去抹秋水脸上的泪水。白梅一手举伞,一手抹着秋水脸上的泪水,可秋水脸上的泪水总是抹不干净。白梅觉得自己的眼窝也变得烫烫的、嘴唇有咸儿弥漫。接着,周围的世界便是一片模糊。突然,秋水一下子把白梅抱在怀里,两条胳膊像铁钳一样有力,搂得白梅喘不过气来。白梅呼吸困难,全身僵硬、四肢发麻,有种要死的感觉。

两人的唇还是碰在一起,冰凉、战栗。咸涩的泪水。稀里哗啦的雨声。这个世界,又闹又静。

白梅踮着脚尖,一手举着雨伞,一手伸在空中。这只伸在空中的手,一时不知道落向何处。她的双唇紧紧地闭着,轻轻地抖动,如果不是秋水温热的舌尖,她不会知道自己的嘴唇合得有多么严实。

雨中的少男少女。风中抖动的蜀葵。

记忆凝滞在这个夏季时刻,多少年后才慢慢松动,正如秋水慢慢松开的胳膊。

后来,秋水伸出手来,按在白梅肩上,哽咽着说:“我可能回不来了。梅子,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自己好好保重。”

秋水刚才楼得太紧了。好久,白梅才把气喘均匀。白梅的那只手依旧举着雨伞,她昂着头,眼珠儿一动不动,她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她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是我不想走!”秋水声音低沉,说完,他拿开那只放在白梅肩上的手,一拧身子,顶着淅沥的雨水,消失在白梅家门口。白梅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她看到秋水消失的地方,是造船厂的那座水塔。

空中乌云低垂,雨中的那座水塔,立在一团水蒙蒙的雾气中,白梅呆愣愣地盯着它,她发现不远处这座湿漉漉的水塔,既不像蘑菇,也不像农村的仓房。它像一样自己没见过的东西。白梅的脸腾地一热,她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湿滑、冰凉。

【未完待续】

本期编辑:隋秀楠

作者简介

刘玉栋,1971年生,山东庆云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山东文学》主编。20世纪90年代开始发表小说,出版有长篇小说《年日如草》,中短篇小说集《我们分到了土地》《火色马》《南山一夜》等多部,另著有少儿小说《泥孩子》《白雾》《月亮舞台》等。小说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选刊转载,并多次获奖。

诵读简介

张丽: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从事党史、地方史志研究,工作之余爱好敲打文字,抒写真性情,爱好朗诵,留住美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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