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慢姜夔
姜夔《扬州慢》鉴赏的一处谬误
王建端(穿越梅嶺)
顷读北京燕山出版社1987版《宋词鉴赏辞典》姜夔《扬州慢》一篇,文中有“月本无声,词人点出的沉默来暗示秦淮两岸繁华衰歇所引起的凄冷心境。”
《扬州慢》为姜夔自度曲,其作词度曲原由在词序中已经明言:“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这篇词序写的真好,不亚于古文大家,由此也足见姜夔多方面的艺术才能。从词序中我们能清晰的看出词的创作动机以及时间,地点,心情。扬州在完颜亮牧马饮江后,由于夹处于长江与淮河之间的特殊地理位置,已然成了南宋与金的一个军事缓冲区,这里的萧条可知,词上片写扬州昔日的繁华以及胡马窥江后的萧索景象,抚今追昔,不胜感慨。下片主情,从空际落笔,以曾经在扬州俊赏流连,留下许多赏心乐事的唐代诗人杜牧为起笔,以昔日的繁华衬托今时的衰败,以表达无限深沉的凄怆之情。词中所写之景,所咏之事,都与秦淮毫无干涉。赏文中“秦淮两岸”阑入,显然与词的描写是不相契的。在这里有必要对秦淮河的地理位置作个梳理。秦淮河有南北两个源头,北源发于句容宝华山,南源发于溧水东廬山,在江宁方山汇合后进入南京市区流入长江,其流域未过长江,故赏文中的“秦淮两岸”明显是有错误的,这样的地理错误,也会对正确把对这首词的创作思想的把握引入误区。
(梅嶺2019/11/27)
扬州慢·姜夔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历代注评辑录
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扬州府东北有竹西亭,故杜牧诗云:“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豆寇梢头二月初”及“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皆牧之句。
清·先著、程洪《词洁》
“无奈苕溪月,又唤我扁舟东下。”是“唤”字着力。“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是“荡”字着力。所谓一字得力,通首光彩,非炼字不能然,炼亦未易到。
清·李佳《左庵词话》
词家有作,往往未能竟通体无疵。每首中,要亦不乏警句,摘而出之,遂觉片羽可珍。姜白石云:“波心荡、冷月无声。”又云:“冷香飞上诗句。”
清·张德瀛《词微》
词有与诗意义相近者,自唐讫宋,前人矩制,多寓有微旨。姜白石“淮左名都”,击鼓暴怨也。其它触物牵绪,抽丝入冥,汉魏齐梁,托体而成。揆诸乐章,喁于协声,倍凄心而咽魄,固难得而遍名矣。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数语,写兵燹后情景逼真。“犹厌言兵”四字,包括无限伤乱语。他人累千万言,亦无此韵味。
清·郑文焯《白石道人歌曲》
此词作于淳熙三年,寇平已十又六年,而景物萧条,依然有废池乔木之感。
曰“知为谁生”者,伤“俊赏无人”也。言外更有举国无人、危亡可惧之意,不但感一地之盛衰也。词中之“重到”“杜郎”,盖尧章自谓也。尧章尝喜以杜牧自比。如《鹧鸪天》词有句曰:“东风历历红楼下,谁识三生杜牧之。”《琵琶仙》词有句曰:“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盖杜牧生当唐末,其诗多伤时悯乱语,又其人风流儒雅,尧章所企慕也。
——刘永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此首写维扬乱后景色,凄怆已极。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信不虚也。至文笔之清刚,情韵之绵邈,亦令人讽诵不厌。起首八字,以拙重之笔,点明维扬昔时之繁盛。“ 解鞍 ” 句,记过维扬。“ 过春风 ” 两句,忽地折入现时荒凉景象,警动异常。且十字包括一切,十里荠麦,则乱后之人与屋宇,荡然无存可知矣。正与杜甫 “ 城春草木深 ” 同意。“ 自胡马 ” 三句,更言乱事之惨,即废池乔木,犹厌言之,则人之伤心自不待言。“ 渐黄昏 ” 两句,再点出空城寒角,尤觉凄寂万分。换头,用杜牧之诗意,伤今怀昔,不尽欷歔。“ 重到须惊 ” 一层, “ 难赋深情 ” 又进一层, “ 二十四 ” 两句,以现景寓情,字练句烹,振动全篇。末句收束,亦含哀无限。正亦杜甫 “ 细柳新蒲为谁绿 ” 之意。玉田谓白石《琵琶仙》,与少游《八六子》同工。若此首,亦与少游《满庭芳》同为情韵兼胜之作。惟少游笔柔,白石笔健。少游所写为身世之感,白石则感怀家国,哀时伤乱,境极凄焉可伤,语更沈痛无比。参军芜城之赋,似不得专美于前矣。周止庵既屈白石于稼轩下,又谓白石情浅,皆非公论。
本词为淳熙三年(1176)词人初到扬州时所作。起首二句格调高杨,以“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概括而传神第描绘出历史上的繁华扬州,与下文对扬州残破现状形成鲜明对比,从而在巨大的心理落差中展示出无限悲情。从“过春风”句起,转入对现实的描写。“春风十里,荠麦青青”、“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目之所触,尽皆荒凉。一个“厌”字将词人对金兵南侵的痛恨,对人民深重苦难的同情,对国家衰亡的嗟叹等多种感情,紧密第熔铸在一起,言简意深,发人深省。“渐黄昏”三句,由视觉转入听觉,在朔风清角的悲声中,词人抚今追昔,道尽了深重的沧桑之感。下片以抒情为主。以曾在扬州俊赏过的唐代诗人杜牧起笔,并成功第化用其《赠别》、《遣怀》二诗的句意,委婉第表现出对扬州遭到战火洗劫、无复往日繁华的忧伤。结尾用疑问句收束,以依然开放的扬州芍药,反衬国破家亡的黍离之悲,在对无情的客观描写中寄予深沉的凄怆。
——王水照《宋词三百首评注》
陈书良《姜白石词笺注》
此词上片着重景色,下片着重情怀。在写法上,此词巧妙地运用了反衬法。如“豆蔻”“青楼”,花团锦簇,而恰成“废池乔木”之反衬;又如“波心荡、冷月无声”,反衬昔日之歌吹沸天,此无声衬有声也;又如今日之“戍角悲吟”,反衬全城之萧条寂静,此有声衬无声也。又如描写“俊赏”之“重到”“杜郎”,反衬现实之诉说无门,此有人衬无人也。窃以为,这种反衬执其两端,作者感慨其中,既增加了词句的力度,也使词作呈现出“清空”之美。
梅嶺以为,读白石词,切不可只读词,轻易把词序忽略,白石词序无不与词浑然一体,密不可分。
——————穿越梅嶺
姜夔像
关注本号、跟多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