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傻子
《城南旧事》里，六岁英子眼里的秀贞—— 一个经常在门口张望，冲她傻笑，时而给她招手的姑娘，却是胡同里人们所知的傻子，笑起来竟也眼睛透亮。
看着她，脑子里的秀贞渐渐变成了儿时村子里那个痴呆疯傻的人。
村里我家不远处，有一个傻子，人们叫她秋芳，是这家的媳妇，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十多岁，短发，瘦瘦的，上下门牙有些突出，走起路来，两条腿总在肥肥的灰布裤子里晃荡。她生了三个女儿，老大考上了大学，老二老三是一对双胞胎，听村里那些老人说秋芳生那对双胞胎的时候，去上茅厕，竟然傻得不知道自己快生了，结果把孩子生在了茅厕，才吓得喊叫人。
可是我一直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傻的，也不知如何变傻的，只记得从我记事起同条街的人就说她是一个疯子。
小时候上放学从她家门口路过，总能在门口看到她，有时她坐在石墩上抹着鼻涕眼泪嚎啕傻哭；有时站在门口，双手插袖口里，嘴里骂骂咧咧的，却不知道骂的谁；有时她倚着门框两眼瞪着路人，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让人有几分害怕。大人自然不与她多说，也习以为常，我们小孩斜着身子小心地看着她飞快跑过，然后还不忘回头看几眼才放心。
平时我们在院子里听到沿街叫嚣哭骂的声音，就踏踏地跑到门口去看，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男人在后面追打，她跑得飞快，边跑边回头跳着骂男人，歇斯底里的。半条街各家门口就闻声站出来一些看热闹的人，还有我们这些好奇的孩子，等她跑远了，一些妇女就谈论着：“秋芳是不是偷家里钱了……”，一番八卦后，就各自回屋忙去了。
可是妈妈却说我们这半条街的许多孩子都是她一块抱大的，弟弟就是其中一个。
妈妈过门时奶奶已经不在了，我家四个孩子就靠妈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我们姐弟四个年龄差距小，妈妈让大的看小的，大的难免贪玩，有时到了做饭时候没人看小的，妈妈就把我们放在筛粮食的竹筛子里，里面铺一块布，再放个小东西让自己玩，她就赶紧忙着做饭。
厨房里的麦秆柴火被当做玩具拉到竹筛子里，塞到嘴巴里，裤子尿得湿漉漉的，弟弟哭闹着往出爬，妈妈也腾不出多余的手来抱他。于是，有时候，秋芳胡乱窜门，来到我家，看到在筛子里脏兮兮、哭闹的弟弟，就要伸手去抱。妈妈起初是有些犹豫的，但孩子被人抱着总比放在筛子里要好受些、乖些，妈妈就允许她抱弟弟了。
她抱着弟弟逗他笑，说着一些哄小孩的话，嘴角也会上扬，脸上还有笑容，乐呵呵的，竟然看着挺正常。不想待在院子里的时候，就把弟弟抱到门口，坐在门墩上看着放工的人三五成群走过，也不再闷得慌。
有一次妈妈做下午饭的时候，她又把弟弟抱到门口哄去了，妈妈做好饭，天已暗下了，她在院子里叫秋芳，没人应，再跑门口一看，竟然没见她。妈妈急得在门口大喊，左邻右舍地找，找了几家也没找到。邻居婶子责怪妈妈：“你怎能叫秋芳那疯子把娃抱走，她要是把娃弄丢了，咋办呢，家里可就这么一个男娃呀！”婶子越说，妈妈越着急，用手直抹眼泪。突然街上不远处有人喊：“秋芳抱着娃回来了，秋芳抱着娃回来了。”暗色中隐约看见秋芳风风火火地抱着弟弟从街道东边正往回走。
后来听说原来她把弟弟报到村子的药材厂逛了一下午。药材厂在村子东头，我家在村子西头，同在一条街，却离着一、二里路。秋芳说药材厂有一些干活的妇女，都笑她，问她是不是又生了个娃，她就骂那些人：“眼睛瞎了，这明明是个男娃，我家是女娃”，还把弟弟两腿分开让那些打趣她的妇女看。妈妈怨他把弟弟抱得太远了，她翻着白眼说：“你别说我，我不让其他人抱娃的，谁要抱我都不叫抱。”
弟弟是平安回来了，自那后，听说她隔三差五就去村东头的药材厂转，或许是那里人多热闹的缘故吧。她也还经常胡乱窜门子，抱抱这家娃，搂搂那家娃，但妈妈和婶子们都会叮咛她不要把娃抱药材厂那么远的地方去，她不服气地大声喊着：“知道了，知道了，都不放心我，是害怕我把娃卖了啊！”
抱着抱着，娃娃们都长大了，也没有被她卖掉一个。秋芳没有了小娃来抱，总是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村里游荡。不到四十岁，短发里已出现根根白发，身体还是那么瘦，风一吹，两条肥肥的裤腿仍在晃荡，只是再被男人追打的时候没有以前跑得那么快了。
后来上学渐忙，村里的事知道的少了，也不再好奇秋芳的事了。那年上学放假回家，才知道她已经死去了，那时也就40多岁吧。听说冬天离开家，走丢了，最后冻死在外面了。
十几年过去了，村里的一些记忆越来越模糊，但以后每在哪里看到疯傻的妇女，却总会想起那个疯癫却爱抱着小娃转街的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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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玲，长安人，教师，热爱文学，个性率真，喜欢写洋洋洒洒的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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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成 鹏 小编个人微信：chengpeng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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