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元月,我到黔东南州寻找可以援建的小学校教学点。时值雨雪肆虐,道路结冰,寒冷无比。我从凯里出发,行走各县乡村半月余,最后定点黎平县肇兴乡新平村,建“新平希望小学”一座。本文是我行走黔东南州乡村寻找过程中的侧记片断。
山坳里的小学
黄恩鹏
我来的那天,先是下雨,然后下雪,愈来愈大,足足下了两天。第三天,路上的雪化了,变得泥泞。一些货车,需要在胶轮上绑链子。山坡的雪,遮盖吊脚房屋和树木,白里透黑,很有版画效果。黔之地,“有雨便是冬”之说,现在是雨夹雪,冷上加冷。我住宾馆无暖气无空调,挨冻是必然的了。
被雪水洗过的大地,干净、清新。现在,东边的天穹,厚厚的云层现出了裂缝,漏下了几缕阳光。鼓楼和风雨桥,被天光云影映照,高大、显赫。这被风霜雨雪无数次濡沥的木雕所镌刻的,都是黔地人民在山谷梯田间的劳动场景:女人纺线、男人犁田、收割稻谷、开山凿石。还有一些喻示性的绘画:花丛、山石、菊花、溪瀑。山坡有结满果子的树木,田野有成片的青稻。鼓楼檐沿、风雨桥栏,有绘描釉彩图腾崇拜画,比如:牛,吃苦耐劳的象征;虎,勇敢者的力量;小毛驴,善良仁义;蛇魔,喻示被雄鹰击败的邪恶之虫。侗家文化是弘扬道德及价值取向的文化。它所起到的作用,都是教化大人和孩子修养自身,或是督导人的行为、净化人的灵魂。
路边停靠一辆去黎平县城的车。上午我要返黎平县城,然后从黎平坐车去锦屏,继续我对可援建的教学点考察。问大客司机,说还有8分钟就开车了。我让司机等我,我回客栈取行李,我将保温壶灌满了开水。待店家查过房后,已超过了开车时间。没想到的是,这位司机却为了等我,失去了不少乘客——先开走的车,将一些客人拉走了,余下的这趟车没有满乘。我很愧疚,这般守约的司机,如今真是不多了。我上车,直说抱歉。司机哈哈一笑说,外来人吧?你要是再等,还得等半个小时。司机的话,让我感动。这个司机开车技术不错,一路慢行,即便半路上来的客,也是坚守时间。
这条通往黎平的路非常难走,一直有大卡来往,路面被毁坏,加上雨雪,道路泥泞,格外谨慎,遇陡坡,便放慢速度。遇拐弯鸣喇叭,提醒对面来车。到了那个危险的大斜坡时,中巴几乎是刹着车闸下坡的,顺利通过这个危险多、肇事多的路段。
山雾氤氲,细雨纷扬。一些路段挖填的黄土粘着车轮,车子行驶缓慢。中途不时有百姓上下车,装满稻糠的麻袋、打成捆的行李、装鸡鸭的竹笼、刚打来的还带着露水的猪草,都堆进了车里。司机憨厚,按价收费。到了黎平县,我迫不及待冲进车站,挤到最前面,掏出军官证,买到了去锦屏的车票。
傍晚到锦屏。找了一家宾馆住下。我查了锦屏县教育局的电话,想让他们推荐可以看的贫困小学,或许是下了班,无人接听。于是便躺在床上,摊开地图,细细查看。
次日一早醒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带上相机、水和饼干。看看时间差不多是上班时间,再给锦屏教育局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于是按图索骥,找我外甥的“山泉支教队”曾到过的大同乡大兴村寨小学校。早些时候,外甥和几个支教大学生,利用暑假在这个寨子的小学校支教。他们在寨子里唯一的一座水泥房顶打地铺支帐篷,吃饭用小酒精炉煮方便面,偶尔吃点儿乡亲们送来的腊肉。
我坐着小包车,到了大同乡站。我从一个山路口下车,然后步行,向山里走。有两位老人从城里赶街回来。他们挑着担篓,背着小包裹。我问大兴村在哪里?一位老人说大兴村在山谷里边。两位农人引我走了一段路,健步如飞,特别是挑着担篓的那位老汉,眨眼工夫,便与我拉远了距离,再转过一山,就不见了。
山坡之下,偶见一捆捆柴木堆放。路上牛粪,大摊小堆的。我的状态好了起来,愈走愈有力气。吸一口山谷草木气息,全身血液顺畅。空气清澈,洗肺洗心。当一朵白云掠过了低矮的小树林时,山雀便开始了吟唱。脚步到哪里,哪里就有啼鸣。树蕨、山栗、枇杷、松树、枫树,柑橘,生在山坡。一路走的汗湿。累了,倚坡地几捆干柴休息。面前是柔曼的大山。浴阳光,看山树,闻草香,听鸟鸣。休息够了,抬头看太阳,起身,赶路。
两个多小时到大兴寨。村口有一条清澈的山溪,潺潺流淌,水声盈耳,有几个女人,在溪边洗衣洗菜。寨子建在山坡,高低错落,大多是灰黑呆脚木楼,瓦檐由树皮叠垒而成,有的年久雨浸,生出绿苔。檐下窗下,横一竹竿,晾晒小孩子的衣服。田野溪边,鸡鸣一两声,狗吠三四声,衬出了寨子的静幽。
忽见一户人家的黑灰门楣有红纸横批,漂亮的毛笔字:“怠慢亲朋”。
楷体书法,气脉充足。意思应该是:“亲朋好友来了,主人在外面,不能恭候。或是我到田里干活,家里无人迎接,请亲们多多谅解……”
寨子不大,只有十几户。山坡下,小溪闪烁。沿山路下行、爬坡。果然看见飘着红旗的大兴小学——一座发黑了的老旧木楼。与其说是一所小学校,不如说是一栋老旧的木屋教室。教室座落村寨路边。上面是一个大大斜坡。
天空现出了蔚蓝。太阳照山坡,将民居、房舍、柴垛、竹篁、树木、溪水、池塘和田地,照得层次分明。嫩绿的蔬菜,发出剔透的珠玉般光泽。空气弥荡清润草香。大兴小学校仅有一个班一个教室,另外两个教室堆积着废弃的、落满了灰尘的旧桌凳。所有房屋没有窗玻璃,只有用半透明的塑料布裹罩。我想像着乡村教师在这所破旧的学校上课时的情形。因为我有一位从事乡村教育的同学,他将一生的时光全部奉献给了山区,奉献给了神圣的岗位。一生清贫,如今退休赋闲在家,耕种田园,回归农民的生活。我从破了洞的“窗子”向里看,一股子潮湿,从洞口涌出。
站在小学楼前,我给外甥打电话,想问问他说的夜间在一个平房房顶支帐篷,是不是这所小学校旁边的一座平项房——那是一个小小的卫生院的房子。电话不通,山里没有信号。没有寨人出现。静幽中听老楼的残喘,有如佝偻枯槁的老人。我围着木楼边察看边拍摄,木楼后面的一侧地基下面,漏了一平方左右的大洞。钻进去,从背面,可望山坡田地和几座房屋,也能看见山谷里一脉碧水流淌。
木楼背面,是两个没有塑料布的木屋子,置放废弃不用的小桌凳。木楼旁边的篮球场,是内地的帮扶项目。村小学木楼二楼檐下,吊挂一只铜钟,上下课老师用来敲点儿。楼木板虽看出几经修缮,却难掩它的破旧。我想若是把建校点选在这里,也许是个不错的方案。这个寨子的孩子和山里边的寨子的孩子,上学就不成问题了。山的深度十余公里,很有必要。后来听外甥说,这座小学校,没多久就被“撤并”了,大兴寨子的孩子,都到附近的中心小学住读了。
倚着路边一块大石休息。一瓶水、两枚柑桔和一包饼干解决了午餐。
太阳高悬,天空湛蓝。难得的晴天,把小村寨擦拭得明亮。忽然发现靠近学校的电线杆上贴着两张红符字:“年无天灾,月无八难。长命富贵,易养成人”,应该是谁家长辈为小孙祈灵神护佑语。
太阳照着宁静山村,清风吹着纯净的田野。忽然听见身边有孩子和老人的说话声。抬头看,见一位身着蓝衣的老奶奶携着两个小孩儿走过来。祖孙大概是到了县城赶街,很明显,他们走了很远很远的山路,一个个,脸庞红润,神采焕然。
原路折返。有一些路段仍是泥泞,鞋底沾了厚厚的淤泥,走路沉重。这双鞋是户外鞋,却不适宜走远路,这些天一直磨蹭着脚趾头,时间长了,左小脚趾头磨出了水泡,一走路就痛。好不容易走出了山坳子。晚上接到了外甥的短信,对今天我去大兴村寨小学表达感谢。这帮支教的大学生是边地山坳里的“举灯者”,他们的助学坚持了多年,虽然已经大学毕业,却依然致力于贫困山区的助学工作。多次给这所小学校寄赠书籍和一些学习用品。而这所小学校的学生,也已经并入到了县中心小学,然后再从中心小学,升到了初中、高中。
我想,这些东西大概不会寄丢。现在应该是另一批小同学收到了我外甥他们寄来的书和学习用品。
这帮支教的大学生是边地山坳里的“举灯者”
举灯者JUDENGZHE
作者简介
黄恩鹏,满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解放军艺术学院艺术研究员。著有长篇非虚构散文《到一朵云上找一座山》《撒尼秘境》《阳光陪伴成长》、散文诗集《过故人庄》《时间的河》、散文诗理论研究《发现文本》等图书。获第5届解放军文艺奖,首届中国散文诗大奖等。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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