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尼根的守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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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5月,长篇小说《芬尼根守灵夜》(Finnegans Wake,1939,以下简称《守灵夜》)出版八十周年,我们尚未超出乔伊斯“要让评论家们忙上三百年”的预言。《守灵夜》极致的风格实验,让人怀疑这是一部关于睡眠或梦的疯狂之作。乔伊斯的弟弟斯坦尼斯劳斯(Stanislaus Joyce)、赞助人韦弗小姐(Harriet Weaver)、好友庞德(Ezra Pound)等一贯忠诚的支持者均表示不解,担心乔伊斯在浪费才华。早期学者试图就其可解部分构建一个连贯的故事,如著名的《〈守灵夜〉的万能钥匙》(Joseph Campbell and Henry Robinson, The Skeleton Key to FinnegansWake, 1944),其实是避重就轻,不免牵强。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乔伊斯的大量笔记揭示,小说中的大部分语汇固然是作者自编的,却不是瞎编的;学界顺藤摸瓜,回溯了一些语汇从《守灵夜》到乔伊斯的笔记,再到他所读书刊的“变形”过程。尽管如此,《守灵夜》至今仍是世界文学中最难懂的经典。
对中国读者来说,这部“天书”实在是绕不开的。乔伊斯不懂汉语,小说中亦无汉字,但他化用或编造了大量罗马字母转写的中文,指涉中国的方方面面:上至伏羲孔孟,下至辛亥革命、西安事变,以爱尔兰都柏林的利菲河为母题之一的《守灵夜》也流淌着长江、黄河、黄浦江,小说对姜、丝、茶等中国物产的指涉、对以中国为题材的当代西方流行戏剧的引用,既携带又超出“东方情调”。在某种意义上,《守灵夜》是一部宇宙史,乔伊斯所用的全球八十多种语言、方言、人造语正涵此意,而与西方语言完全异质的汉语,在形式和内容上都为这座巴别塔添砖加瓦。
八十年来,乔学界的中文破译成果集中体现于麦克休一版再版的专著《〈守灵夜〉注解》(Roland McHugh, Annotations to Finnegans Wake, 1980, 1991, 2006, 2016)。麦克休应该不懂中文,他在致谢中提到怀特的未刊稿《〈守灵夜〉的中国词语与典故》(H. M. Hope Wright, “Chinese Words and Allusions in Finnegans Wake”)。近日,都柏林的乔学家迪恩(Vincent Deane)向老友麦克休借得这份四十多年前的打字稿,笔者遂有幸通过迪恩读到其扫描件。
汉学家的推测
关于怀特的信息很少,从其文章看,她大约是居住在伦敦的一位中国文化研究者。《〈守灵夜〉的中国词语与典故》应写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由29页导言和180页词汇表组成。词汇表列出《守灵夜》中的词句及其页码、行数(几乎所有版本的每页排版都一样),下面是怀特的注释:可能用了什么中文字、解释和出处。麦克休从中摘出最可信的条目,精简为一份8页的打字稿,对照可知,这成为《〈守灵夜〉注解》的中文注释的主体。
作为破译《守灵夜》中文的试水者,怀特的成果有学术价值和历史意义。第一,她对破解中文的困难有清晰的认识。导言介绍了汉语的构成,特别是同音字比例高的特点。口头和书面汉语都好区分,但经罗马字母转写后,就很难确定是哪个字。况且,不可能近似中文音节的就都是中文,如 an、ma、man也是英语或其他语言中的词。更麻烦的是,转写体系不一,故拉丁化的音节只是接近中文读音而不够准确。乔伊斯至少用了英语和法语两种转写方案,如chang在英语即威妥玛式(Wade-Giles)拼写中,读作现代汉语拼音zhang,若是法语则读作汉语拼音shang,所对应的字随之不同。此外,拼写错误常见,更添混淆,一如文字游戏兼主题之一——“混淆”(confusion)与“儒家的”(Confucian)难舍难分。对此,怀特在本导言及另一篇论文中表示,与其依赖汉英字典,她更倾向以《守灵夜》文本中其他地方的指涉来帮助判断。第二,她对中国语言、文化、历史相当熟悉,读了不少经典。她指出乔伊斯用了一些中国经书之名,而非其内容。根据自身的阅读经验、某些措辞的相似,她推测乔伊斯读过《汉语的音与符》(Bernhard Karlgren, Sound and Symbol in Chinese, 1923)等书。chanching一词可看作change+ching,怀特推测,乔伊斯用了《易经》的理雅格(James Legge)译本,因为《易经》的一种音译为I-ching,理雅格意译为Book of Changes。另外她认为,《守灵夜》化用了涉及中国题材的流行歌曲、歌剧。第三,她知悉乔学动态。她留意到艾尔曼《乔伊斯传》(Richard Ellmann, James Joyce, 1959)中的一个细节,1927年3月2日,乔伊斯在信中提到一位中国学生回复了他关于中国字的问题,可惜清单不存。在确定具体汉字的问题上,她遵循乔学界已发现的一些原则,如意群、母题和平行段落等。更重要的是,她引用了当时出版的唯一一本乔伊斯笔记《乔伊斯的笨拙涂鸦》(James Joyce’s Scribbledehobble: The Ur-Workbook for Finnegans Wake, ThomasConnolly ed., 1961),偶尔还援引未出版的笔记。
除辨认字词,怀特力图将中文在《守灵夜》中的地位拔高——中国语言文化为解读这部作品提供钥匙。汉字符号超出其声音的特征,符合《守灵夜》声音/意义的母题,透过该母题,中文和心理分析联系起来,如小说所示,“follow my little psychosinology”(psycho心理的+sinology汉学)。汉语音义之二分,提示小说表层与深层意义之二分,由此呈现潜藏或禁忌主题。中国提供的另一把解读钥匙是“汉与匈奴”母题。匈奴、蒙古和满族等游牧民族尽管一度统治中原,却被汉化,亦即被其对立面同化。因此,汉和匈奴(Han/ Hun)这组二元对立很适合用来象征小说的兄弟—战争主题。
怀特研究的主要问题是臆测成分太大,一些推论转弯过于复杂,难以证实,少数条目因乔伊斯笔记的发现而得证伪。但她毕竟是系统破译《守灵夜》中文的第一人(不晚于1967年),而且很可能是研究《守灵夜》的学者中迄今唯一一位汉学家。其大部分推测未被采纳,但我们目前所知的《守灵夜》中文知识也主要受惠于她。
乔学者的集思广益
怀特以大英博物馆为据点独自破解中文时,欧洲大陆有一批年轻热情的体制外乔学者自发组织研讨。麦克休的学术随笔《〈守灵夜〉之旅》(The Finnegans Wake Experience, 1981)勾勒了六七十年代他个人的研读经历及学界的互动情况。麦克休是英国昆虫学博士,因痴迷《守灵夜》而定居都柏林。早年他在不依赖二手文献的情况下攻读《守灵夜》,偶或参加国际会议,然知音甚少,唯“欧洲《守灵夜》研究小组”的私人聚会是个例外。1970年在阿姆斯特丹一位学者的家里,约14人讨论5行文本,其中与中国有关的一句是:They did oak hay doe fou Chang-li-meng when that man d’airain wasbig top tom saw tip side bum boss pageantifiller。常年为蝗虫录音的麦克休承担了讨论录音的转写工作。这段讨论很复杂,此处仅概述与中文相关的结论:学者们先怀疑oak hay doe fou这四个单音节词来自中文,后认定是英语中的外来语Auto-da-fé的变形,指西班牙宗教裁判所处置异端者的火刑;Chang-li-meng借汉语读音,指查理曼大帝Charlemagne,杀异教徒者(怀特女士也作此猜测);man d’airain即Mandarin满大人,中国高级官吏;topside是洋泾浜语,居高位的,应是从中文“上头”或“上边”直译而来;pageantifiller=pagan-killer,杀异教徒者。从这段录音,我们既可了解中国在包括乔伊斯在内的欧洲人眼中的刻板印象,亦可一窥《守灵夜》的破译是多么繁琐且难出成果的工作!
这群学者意识到如此讨论成本过高,不久即中止国际聚会;信息时代之前,更有效的交流平台莫属民间刊物《守灵夜小通讯》(A Wake Newslitter, Clive Hart and Fritz Senn eds., 1962-84)和《守灵夜传单》(AFinnegans Wake Circular, Vincent Deane ed., 1985-92;这两份过刊均已电子化并可从网上免费下载);新世纪以来,比利时安特卫普大学的开源电子期刊《乔伊斯发生学研究》(Genetic Joyce Studies)成为主阵地,并有问题征答版块,互动更便捷。《守灵夜传单》所刊什克拉巴内克的《圣帕特里克的梦魇告白》(Peter Skrabanek, “St. Patrick’s Nightmare Confession (483.15-485.07),” 1985)值得我们注意。乔伊斯一封未出版的信说明,小说将爱尔兰主保圣人圣帕特里克(St. Patrick,5世纪他使爱尔兰皈依天主教)当作日本人,将本土凯尔特族的德鲁伊大祭师(arch-druid)当作中国人,二人分别以日式、中式英语争论(可见,乔伊斯密切关注当时的国际局势)。什克拉巴内克认为,小说中的undered heaven由under heaven变形而来,是“天下”的直译,指中国。小说中的mouthspeech allno fingerforce藏有人称代词“吾”的双关——乔伊斯有一条笔记为“five and a mouth = weak and defensive”(五和口=弱、防御),指字形“吾”。什克拉巴内克认为,乔伊斯不得不注意到另一个更复杂的字形“語”。受技术之限,当时印刷版英语论文中的汉字均为手写体,什克拉巴内克或误将“語”左边“言”字中的三横和一点看作四横,得出“四”和“口”,认为乔伊斯既用了“五”和“口”,又用了“四”和“口”:fingerforce=finger four,四根手指,但也是五根手指,以此解释mouthspeechallno fingerforce藏“吾”和“語”字,似可信。作者看起来不太懂东方语言,除了用《汉语与汉日分析字典》(Bernhard Karlgren, Analytic Dictionary of Chinese and Sino Japanese,1923),他还得到两位日本学者的帮助。也正因此,很多字被看作日语,中文的分量淡化了。无论如何,该文是乔学界东西合作的范例。什克拉巴内克随后又发表两篇文章,分别解释包括汉语在内的多语种的“和平”“死”这两个关键词。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他引证了不少乔伊斯笔记,这正是70年代末兴起的发生学研究(genetic studies)的重点研究对象。
乔伊斯笔记的秘密
随着1978年63卷本的巨型丛书《乔伊斯档案》(James Joyce Archive, Michael Groden, Hans Walter Gabler, DavidHayman, A. Walton Litz, and Danis Rose eds.)的问世,发生学研究逐渐成为《守灵夜》研究的主要方法论,即追踪文本如何生成、发展而至我们现在所见的样貌。从1923至1939年,乔伊斯花费16年写作《守灵夜》,不是凭空想象,而是一个严谨的累积过程。他生前将草稿、打字稿、校样和印刷版赠与其赞助人韦弗小姐,后者将之转赠给大英博物馆。此外,1940年乔伊斯一家逃离被纳粹占领的巴黎时,家中的许多笔记未做处置,好友莱昂(Paul Léon)将笔记救出,它们后来大部分为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分校所有。《乔伊斯档案》以20卷篇幅再现了现存大英博物馆的乔伊斯草稿、打字稿等,以16卷篇幅再现了现存布法罗的《守灵夜》影印笔记。
詹姆斯·乔伊斯
笔记尤其藏有解谜的钥匙,其共计14,000页,67本,其中49本用于《守灵夜》,余18本未用上。影印笔记本身难以辨认,需学者转写、加注。《乔伊斯档案》问世前,已出版的转写笔记有前文提到的《乔伊斯的笨拙涂鸦》及《乔伊斯的索引手稿》(James Joyce’s The Index Manuscript: Finnegans Wake Holograph Workbook VI.B.46,Danis Rose ed., 1978)。其后,则有《布法罗〈守灵夜〉笔记本》系列(The Finnegans Wake Notebooks at Buffalo, Vincent Deane, DanielFerrer, and Geert Lernout eds., 2001-2004),目前已出12册笔记本,这项庞大的工程还在进行当中。一些零散的转写、注释亦见于《守灵夜小通讯》《守灵夜传单》和《乔伊斯发生学研究》等刊。
乔伊斯的笔记对破译中文有什么用?这要从其读写习惯说起,乔伊斯阅读甚广,笔记简洁而恒久,凡某词写入小说,他就用不同颜色的蜡笔划去(尽管少数情况下未严格遵守),以保证自己不重复用。晚年他眼疾厉害,请秘书将未划去的笔记誊到另外的大本子上,这样继续工作。学者通过高清图片辨认其笔迹,特别是通过不同颜色过滤等技术手段,力图恢复为彩色蜡笔划掉的语汇,再根据各方信息追溯该词可能来自哪本书或哪一期报纸的哪一页,并给出它在小说及大英博物馆手稿中的具体位置。可以想象,这对学者的知识结构要求极高——不仅《守灵夜》须烂熟于心,会多门外语,且常年浸淫于乔伊斯的时代,看他可能看的经典、书报和流行文化。猜测即试错,可能万般尝试而一无所获,又由于大部分文本乃乔伊斯自编的混成词(portmanteau words),网络搜索功能也不能直接帮上忙。笔记注释工作虽艰辛,其成果却令人欣慰。国内很难见到乔伊斯的影印笔记,根据西方学者的《乔伊斯档案》书评,外语词汇主要集中于VI.B.39、40、46三本笔记。其中,仅46号笔记本已转写并出版,即上段提到的罗斯编辑的《乔伊斯的索引手稿》。可喜的是,其中包含中文笔记。
这部分笔记被乔伊斯冠以题名“中文”,实属难得。据迪恩介绍,乔伊斯一般不给笔记加标签,它们来源广泛,记录随意,但46号是少有的具有系统性的晚期笔记本,关于中文的发生学研究或可自此开始。由于这部分笔记复杂且含不少法语词,罗斯推断,其来源可能是一本用法语写的介绍性专著或语法书,而非字典。如图1所示,左右两边为同一页笔记,只是右边经电脑处理显现被划去的字。第三行第一个词是被划掉的syllables;罗斯的注说,汉字绝大部分是单音节,同音字比例高;这条笔记演变成《守灵夜》中的words all in one soluble。笔记写道,中国人习惯将r发成l(有误,中国只有一些南方人才会如此发音,而爱尔兰口音确实如此),乔伊斯对这一点特别感兴趣,该母题在小说中反复出现,从而帮助学者判断洋泾浜语。除音调、官话,笔记还提到,中国方言虽多,书写形式却是唯一,读音也是确定的。乔伊斯甚至对古汉语的反切注音法感兴趣,记下“sujsi fantsie”(图中第三行后两个词),并试图在另一条笔记“h(en) (m)an”(图中倒数第五行)中应用反切法,上字取辅音h,下字取元音an。尽管我们不清楚他想要造什么字,这两条笔记后来也未写入小说,乔伊斯对汉语的求知欲却跃然纸上。他明确列出的中文字有:兵、国、鱼、王、爱、羊、字等,它们后来都或原样或装扮地进入《守灵夜》。下一页笔记(图2)集中于当代中国历史文化:汉口(hankowchuff,罗斯解杭州,误,汉学家怀特解汉口,对,因小说语境与武昌起义有关)、义和团、磕头、面子、孙逸仙等,这些也都写进小说。
同一时期,麦克休在《守灵夜小通讯》上发表45号笔记本中关于孔子的3页内容,是迄今可见关于中国的最集中的乔伊斯笔记。这是另一份少有的含标题笔记——题为《孔子》,内容基本来自克劳《孔子的故事》(Carl Crow, Master Kung: The Story of Confucius, 1937),这就大大简化了编辑的工作,或因此该部分得以单独发表,而整体的45号笔记本尚未转写出版。麦克休的文章分三栏,分别为笔记内容,对应《守灵夜》的页码、行数,以及《孔子的故事》的文摘。克劳是20世纪上半叶在中国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商人、报人,从引文判断,《孔子的故事》应是从《史记·孔子世家》改编而来,错误颇多,突出异域色彩。乔伊斯笔记可分类如下:孔子的生平,包括父母祷于尼山,孔子生于空桑,额上长包(《史记》记载“首上圩顶”,即头顶凹陷,恰相反),人谓之“长人”(Kung the Tall,克劳或麦克休解为孔子之父,误),身高,官职,甚至包括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的数量;中国物产有棉、丝、姜、茶壶、熊掌、筷子等;文化方面有礼(propriety, etiquette及上楼之礼)、《中庸》、保存古乐等;社会方面有女性地位卑微、求子心切、苛政猛于虎等;历史掌故有烽火戏诸侯、二桃杀三士、斗鸡之变等;神话传说有麟吐玉书、“三腿牛”和“大蛇”(《史记》记载有单足牛“怪夔”与“怪龙”);技术方面有中医、用于帛书的墨的材料等。
如果说乔伊斯如许多西方人一样对“中国形象”感兴趣,那么特别的是,他也记下很多通常对外国人来说无甚意义的专有名词,其旨趣更在于声音与修辞。克劳将曲阜意译、音译为Zigzag hill (Chufu),乔伊斯记Chufu Zig Zag hill,在《守灵夜》中成为Zig-zag Hill, zogzag, chuchuffuous,且前两处语境与中国毫无关系。笔记中的老子、道家Laotze (Taoism),在小说中被改造成一对尾韵laotsey taotsey。乔伊斯关注文言“国”(the Country,类似的,“河”the River)的特指表达,以及其他称谓如“天下”“中国”,还加上克劳未写的“the flowery kingdom”(见于乔伊斯常借的《不列颠百科全书》第11版,或指“华夏”,“华”通“花”),并写入小说:“We who live under heaven, we of the clovery kingdom, we middlesinspeople”。其中,the clovery kingdom来自笔记the flowery kingdom(华夏),middlesins源自笔记the middle kingdom(中国)。而“孔鲤”“秦”“齐”“鲁国”“三桓”这些更生僻的专名表明,乔伊斯的好奇心远远超越东方主义式的猎奇。《史记》载孔子学琴的故事,孔子对乐曲理解的四个境界为“曲”“数”“志”“为人”;克劳分别译为melody、rhythm、mood、the kind of man;乔伊斯的笔记照抄前三项,第四项则写成manner of man;《守灵夜》作“the melos yields the mode and the mode the manners”。乔伊斯既抓住典故的精髓,又以艺术家的直觉改写克劳对“为人”的直译the kind of man,删rhythm,拆melody,改mood,得一组形式与内容堪称完美的头韵melos、mode、mode、manners。而且,克劳将“眼如望羊”误译为the calm gaze of a sheep(羊通洋,望羊即远望),乔伊斯在括号中记下sheep却未写进小说。
正是主要基于这篇文稿及《乔伊斯档案》所录笔记,美籍华人余定国发表了国际上屈指可数的与中国相关的《守灵夜》论文(Cordell DK Yee, “Metemsinopsychosis: Confucius and Ireland in Finnegans Wake,” ComparativeLiterature Studies, 1983)。其他已出版的笔记中也偶有中国相关的语汇,我们期待更多转写注释版笔记面世。
乔伊斯曾说,《守灵夜》无一字无来历。2002年,当今最著名的乔学家、苏黎世乔伊斯基金会主任森(Fritz Senn)估测,《守灵夜》80%的内容尚不可理解。即便中文版第一部已由戴从容翻译出版,我们也不能像讨论一般作品那样讨论《守灵夜》,将其当作透明的意义载体。《守灵夜》中文破译之旅是《守灵夜》研究的一个缩影,充满挑战,偶有惊喜。汉学家的综合推测为后来者提供了有益参考,发生学学派的“考古”工程为语义解读提供了有效线索。既然中文是建构《守灵夜》巴别塔的砖石,中国学者的声音就将不可或缺,诚如八十年批评史所昭示的,人类要读懂《守灵夜》,有赖于多方切磋与合作。或许,其意义不止于弄懂一部天书,更在于三百年的忙碌过程本身——《守灵夜》吸引着人们(包括一批昆虫学、物理、化学等其他专业背景人士和非博士、教授的体制外研究者)在乔伊斯的引领下攀越人类精神历程中的一座高峰。
(Vincent Deane答复了笔者的诸多问题并提供宝贵资料,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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