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不炒肉
刘明彰
老家的厨房里藏着四大神菜:辣椒炒肉,擂钵辣椒,野葱炒豆腐渣,酸芥菜炒笋。一荤三素,在巧妇们菜勺的翻转腾挪下,硬是将一间单调的厨房炒出一片活色生香。
辣椒炒肉是道待客菜。一把辣椒,红青皆可;二两猪肉,肥瘦相间。辣椒切成片,猪肉切成丝。先将猪肉过油,而后与辣椒同炒,加蒜叶,此时,火候正好,时间正好,出锅,香气扑鼻,口舌生津。
摘一把辣椒丢进火塘,待辣椒烤香后,夹出来,撕掉烤焦了的表皮,放进擂钵,搁一撮盐,三下五除二捣碎,即成佳肴,连油都省了,这叫擂钵辣椒。如果再加一个皮蛋,与辣椒一同捣碎,那种味道,更是妙不可言。
豆腐渣原本是一种上不了桌面的东西。也许是在物质极其贫乏的年代,一位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的主妇,忽然灵光一闪,将做豆腐剩下的豆渣炒熟发酵,而成为一道老少皆爱的家常菜。“豆腐渣炒野葱,米桶都要刮空。”当年母亲用野葱炒豆腐渣时,总是边敲着菜勺边望着米桶说。炒豆腐渣不是技术活,只要将豆腐渣掰碎,放猪油炒香,而后加水搅成糊状,倒入切成小段的野葱,几个翻滚,快速出锅,整个厨房立刻香气弥漫,即便神仙也站不稳脚。
酸芥菜炒笋是一道百吃不厌的家常美味。将酸芥菜洗净切碎,笋去壳切成丝,开水焯过后,过油炒到笋丝飘香,然后倒入酸芥菜,猛火翻炒,待酸芥菜的酸味遮住了笋的香味,便搁少许辣椒末和蒜叶,起锅,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最可口的下饭菜便可上桌。俗话说:“家有良田万顷,别吃酸芥菜炒笋。”说的就是这道菜最好下饭,再富裕的人家,天天吃笋炒酸芥菜也会谷仓朝天。
这四大神菜,最令我心驰神往的还是辣椒炒肉。不是我喜欢吃肉,而是这道菜里有一个和年轻有关的故事。但妻却对这道菜一直耿耿于怀。每当吃辣椒炒肉时,妻就会鼓着腮帮说:“这是骗子炒的骗子菜!”每次听到妻这么说,我便忍俊不禁。
二十多年前,我在一所偏远的学校第一次遇到妻。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们在家属楼的拐角处相遇,她朝我点了点头,笑了笑,我也朝她点了点头,笑了笑,但我们谁都没有言语。如果说人与人之间的第一次相见是赶赴前生没有完成的约定,那我和妻的第一次相见绝对是前生就忘记了地点的约定。点头也好,微笑也罢,我们还是成了同事,还是见面时点点头,还是擦肩而过时笑一笑。
我和妻第一次说话,是妻刚从老家探亲回来。那时,学校没有食堂,大家都各自为政,一日三餐,自行解决。妻坐了一天的车,疲乏困顿,实在不想动手做饭,于是来到我们未成家的男教师们住的青年楼,站在楼道口问还有谁没做饭。我从房间里走出来,迟迟疑疑地说,我还没做饭,要不一起吃吧!妻一口答应。我忙打开煤炉,插上电饭煲,一边煮饭,一边炒菜。刚好当天到街上买了一点猪肉,我切了一把红辣椒,做了一盘辣椒炒肉。妻也许是饿极了,她边吃边说,太好吃了。
后来,这个说辣椒炒肉好吃的同事成了我的妻。
后来,只要我下厨就喜欢做辣椒炒肉这道菜。
后来,妻只要一逮住机会就会说,她是被我用一盘辣椒炒肉骗走的。
现在想来,当年那盘辣椒炒肉应该是我此生完成得最漂亮的作品!
人的一生,会做过许多事,但得意之作却只有一件;会遇上许多人,但能一同前行的却只有一个。我们这一辈子总是在不经意间,相遇;在不经意间,相惜;在不经意间,刻骨;在不经意间,铭记;在不经意间,相爱。而我,却想说,看似不经意,但我真的很在意。
晚上下班回到家,看到砧板上摆了一块猪肉,我操起刀便做了一盘辣椒炒肉。吃饭时,妻指着餐桌上那盘辣椒炒肉,霸气地说:“这道菜,以后就叫辣椒不炒肉。”
“行!只要辣椒里还有肉,只要你愿意,叫什么,都不是问题!”我痛快地答应着。 “来来来,吃菜,辣椒炒肉,哦,不,辣椒不炒肉!”我举起筷子说。
我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妻的碗里,抬头看见,窗外的树枝在晚风的吹拂下,正轻轻地舒展着一天的渴望。
哦,窗外有风,室内有光,我有你。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年少时遇见你,几十年之后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