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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主义的荷（组章）
LIXIANGZHUYIDEHE
姜 桦
一朵理想主义的荷
荷花是有态度的。
这一池，明显有点理想主义。
借着一架无人航拍器，从300米的高处俯冲而下，八千亩 的韩家荡，俨然一片平躺着的巨大的荷叶。莲叶靠着莲叶，荷 茎挨着荷茎，荷风追着荷风。那从“连天无穷碧”的绿色中伸 出来的一朵又一朵荷花，明显高过了人头！
于是，一个七月的早晨，天刚破晓，我在很远的地方就听 见了荷花的喊叫。
用露水和星星的嘴巴，满池的荷花，在喊叫！
用一轮弯月的嘴巴！满眼的荷花，它们，在喊叫！
荷花喊叫！不是一朵两朵，而是一大片、一大片。
一大片一大片的荷花，在喊叫！
而它们喊叫的真正原因，仅仅是因为两枝荷花之间轻轻的触碰。
辽阔的韩家荡，一个诗人的故乡。离去经年！连风都已变 得古老！
浩浩荡荡的一大片绿，天高地远，一只大鸟无法飞到它的 边缘。那荷花与荷花之间，怎么能够免得了相互触碰？
哪怕，仅仅是为了相互的礼节性的招呼、致意！
而我，一个观荷人，一个妄入者，又怎么能够阻止一池荷 花的喊叫？！
我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星星底下，在月亮 底下，在一轮升起的太阳底下，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荷花，一朵一朵，一片一片，张开嘴巴！
一边高声叫喊，一边，忍住这七月的饥渴！
穿旗袍的女人穿梭在荷花丛林
一群女人穿梭在荷花丛林。
一群女人，一群穿着鲜艳旗袍的女人。
阳光注满夏天的高脚杯！
女人们的旗袍上布满了盛开的荷花。那些白色、红色、粉色、 绿色的荷花，缀满了她们丰满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最大的那 一朵，落在她们丰腴的大腿和臀部。
一群女人穿梭在荷花丛林。踏着长长的木头栈道，她们的 身体随风摇摆。而那摇摆似乎一直都是那么轻轻地、轻轻地。像一只花朵的小咳嗽。
一朵朵盛开的荷花突然靠近了她们，并且，只是在瞬间， 让那身鲜亮的旗袍，在大腿的旁边巧妙地开了一个岔！
盛开的荷花！旗袍巧妙的岔。
旗袍的面料是丝绸的。质地光滑，柔软，色彩超乎寻常地明亮。
那些荷花是怎么靠近那些旗袍的？！
我不懂！那高举着手臂采摘莲蓬的人也弄不明白 !
七月，就这样看着一群女人走进花丛，成为一个隐喻！
头顶荷叶的人
正午的太阳，硕大，燥热。被一大片苍郁的绿色反衬，天空的云彩反倒是没有颜色的。
迎着艰难喘息的风，荷花荡里，一个奔跑着的小男孩！手 中高举一根长长的竹竿，我知道那个男孩要到哪里去。
童年。童年的韩家荡。两条河夹着的一个古老的村庄！走在绿色的荷花丛林里，遥远的夏天常常有属于它自己的故事——
那些瞪着大眼睛的绿皮青蛙的故事；
那一只只粘在竹竿上的突然停住叫唤的知了的故事；
那藏在碧绿的荷叶背面的米粒大小的萤火虫的光芒。
莲花睡在水面上。那只芡实半张着嘴巴，露出红色的花朵。像长满火焰的小舌头！
水面绽裂的芡实，有一个属于我们童年的名字——鸡头米。
鸡头米和野菱角、水花生的童年啊，将一只桐油木的澡盆 悄悄横在清凉的荷叶底下，那个头顶荷叶的小男孩赤脚奔跑， 一不小心，竟然踩上了路边的一窝野鸭蛋。
七月。韩家荡。
硕大燥热的正午的太阳。
高高的荷叶下面若隐若现的小男孩！
那个刚刚还在阻止别人采摘荷叶的中年男人，突然停下了 脚步。
我看见他弯下腰，从身旁采下一枝荷叶。
那只巨大的荷叶，被顶在了他的头上！
荷花荡里，出现了两个顶着荷叶的人！
能看见一前一后，却分不清谁大谁小！
满池缤纷的荷花，就这样一路紧跟着他们！
荷塘册页
——写给韩家荡
七月，韩家荡。水生的植物响声斑驳。
天色微亮，水鳖虫匍匐在断裂的芦苇上，身体微微发黑—— 似乎，仅仅为了等待一场雨。
我在这水边逗留。一片淡紫的千蕨菜。一群白鹭和喜鹊。舒展的翅膀覆盖水面，一双双透明的眼睛里，留有昨夜今晨月 亮和星星的反光。
船头船尾，刀锋切开的平静流水。波浪在跳跃，有一些战 战兢兢。那只小鸟不谙水性；两只蜻蜓，埋头于淳朴的爱情， 就像一朵朵睡在水面的莲花……
一枝高举过头顶的蒲棒，一盏在半空摇晃的水烛。此刻， 我站在大河边，固执地寻找一只已经过了变声期的绿皮青蛙。
一座渐渐消逝的村庄、一座失而复得的老屋。
寻找老屋后面那两只临水低飞的豆娘。
嘴里含着露水，青蛙的口齿有些模糊不清。旧时记忆，一 切如此清晰又无从表达。那些孩子，它们眼中的天空，从来不 会突然倒塌阴沉下来？
哦，七月，绿色的韩家荡！如果一个人手里擎着一把荷叶 伞，不为遮阳，不为避雨，只为穿过那神秘的荷叶迷宫，绕过 庄严的单家宗祠，那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会不会指给你，哪里， 是一个古老乡村的尽头？！
水边的红蜻蜓
短促的蒲苇从水底探出头，要将看见的一切告诉风——
哦，你看，你看，那一只水边的红蜻蜓。
韩家荡，黄河故道边的一个古老而安宁的村庄！
七月的傍晚，那个站在老屋后面狠命抽烟的人。
遥远的异乡，繁华都市的大街，是否也有那么一个人，拎 着酒瓶，大声唱歌？！
晚风中，一群荷花热热闹闹地开着诗会；
远处，和月亮一起弯下它金子的腰，那是一株成熟的向日葵。
荷田的上空，一轮月亮越升越高。
故乡寂静的河水里，漫天星星溅起的巨大回声。
在一片荷花的边缘，一个人举着诗歌的火把。唱着理想和 远方。而我，几十年来一直在这片荷塘边生活，已经，很少提 及童年和少年……
莲花睡在水面上
莲花LIANHUA
作者简介
姜 桦，写作者。出版诗集、散文集多部。获江苏“紫金山文学奖”等奖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居江苏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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