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村南岭生长着多棵古桑树,树干之粗,大多需两个少年展开胳膊才可环围,具体树龄多长,村中老人也说不清楚。有一次,酒至微醺,寡言的父亲说,他记事时,古桑树就这么粗壮。我很不解,但古桑树的确生长缓慢,似乎年年都一个样貌。
记忆中,叶小而薄的实生桑,都栽在地堰上,叶大而厚的黄鲁桑,多植在田中间。同是古桑树,只因出产桑叶的多少,就有了待遇的差异。故乡属于古青州辖区,桑蚕业历来发达。汉代,“皎洁如霜雪”的“齐纨”,经丝绸之路,行销西域。唐代杜甫有诗赞叹:“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到上世纪80年代,桑蚕生产仍是农村主要副业。如此缘故,出产优质桑叶的黄鲁桑,自然更受关注。
但在孩童眼里,桑叶厚实,莫若桑葚紫红,葚用的实生桑更有吸引力。从麦子黄稍,到麦粒归仓的那段时间,正是桑葚逐渐成熟期。酸甜可口的桑葚,逗惹得孩童心痒难耐,一有空闲,便飞奔到南岭,爬上虬曲的古桑树,边摘桑葚边往口中塞,直至嘴巴四周染成紫色,才算解了一次馋。要获取树梢的桑葚,就需继续攀高,不小心摔下来,会顺着地堰滚到另一块田地。这样的冒险,我就遭遇多次,但依赖老桑树的庇护,从没有摔伤过。
故乡养蚕,分春、秋两季,除在生产队养蚕室饲养,还分散到各家去喂养,依据产茧的成效,登记工分。村西有大片专用桑园,古桑树只作补充。若专用桑园不敷蚕食,就须到南岭上砍桑。有的年份,古桑树被斫得近乎秃头,但凭借神奇的疗伤功能和旺盛生命力,很快又枝繁叶茂了。
那时的三秋季节,要放漫长的秋假,学龄少年也参加劳动。“秋老虎”发威时,躲在古桑树浓荫里,感觉无比惬意,我常常找借口,背靠古桑树,舒缓疲惫的筋骨。古桑树四周的地堰,是蟋蟀最爱的藏匿之所,扒开庄稼棵和杂草,圆鼓肚皮的黑色蟋蟀四处逃窜,小伙伴们手忙脚乱捕捉,往往收获颇丰。因为是有备而来,就把活捉的蟋蟀,用细长的狗尾巴草串连起来,带回家去,盐腌在盆,积攒多了,用花生油稍加烹调,就是一道美味。
古桑树的主干,多数皴裂,有的枯朽成洞,那些懒惰的鸟雀或小兽常以此做窝。有一年冬天,我约合几个小伙伴,模仿电影《小兵张嘎》的情节,在南岭玩“战斗”游戏,攀爬一棵古桑树时,惊动树窟内的一只野兔,它跳跃而出,小伙伴们发一声喊,把它围在青色麦苗间,展开了人兔大战。也许是猛然由黑暗见到光明,眼睛不适应;也许本就是一只傻兔,还未学会逃生术,几个回合下来,终被一位小伙伴摁住活捉。这让顽皮的小伙伴们骄傲了很多天。
70年代后期,“以粮为纲”,在南岭建“大寨田”,连根拔起了大部分古桑树,运到生产队场院里。冬季来临,男人们集合起来,刀砍斧劈古桑树为柴。一位夏姓老人举起洋镐,挥向最大的那棵,只听砰地一声,从中空部分窜出一群小黄鼠狼,有一只慌不择路,钻进他宽大的棉裤中,吓得他面黄如土,哭叫不止。
硕果仅存的那几棵古桑树,在80年代被全部砍伐。没有了古桑树的南岭,变得一览无余,虽然粮食作物的产量大增,但似乎缺失了蓬勃的生命力,很难吸引村里的孩童了。进入21世纪,撂荒田地增多,远望就像一块块癞疮疤,更是了无生气。
真怀念那些古桑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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