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86年参加高考的。我的三年高中在临朐县辛寨中学(临朐七中)度过,这所农村学校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正处于办学质量的巅峰时期,培养出了不少优秀人才,比我高一级的学生有考入厦门大学、南开大学、吉林大学、南京林业大学的,在当时人们心里,这是很了不起的。
高中前两年,因为顽皮不懂事,我的成绩并不好。高一上学期期中考试,在全年级六个班300多学生中排名127位。因数学、物理两门学科吃了“夹生饭”,下学期分科就选择了文科,但考试分数并未因此而有大的起色,每次考试总徘徊在全班中游水平。
(我的高中毕业照)
我的转变始于高二升高三考试前夕。因为清扫卫生区的事情,与班主任张老师发生了冲突,他将我撵出了教室,达半个月时间。我不敢将实情告知父母,怕惹他们生气,几度求告张老师,换来的是更严厉的指责,声声刺耳,句句戳心。
我寄居在学校附近的同学家里,饱受心理折磨。后来,在高一时教我化学、已任副校长的徐老师干预下,我回到了教室,但整个人都变了,难得说一句话。整个高三,我与张老师始终处于“冷战”状态。当时19岁的我,血气方刚,暗下决心要考上大学,一雪羞耻。我拼命背英语、背历史、背政治、背地理,成绩一点点地上升。
1986年5月下旬,迎来了“小高考”——高考预选。从1981年开始的大约十年时间里,高中毕业生升学考试分两步走,第一步,学校按分配指标进行一次模拟考试,筛选出参加高考的学生,此为预选;第二步,预选通过的学生,参加全国统一高考。其时,高考逐渐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而经济社会发展还满足不了人们上大学的需求,设置预选,无非是缩小高考规模,减少组织高考压力,是一种非常规办法。
当年的预选很严酷,淘汰率很高,大概有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二的学生无缘高考。因此,师生都很重视。我也认真对待,并最终通过了预选,但这次预选考了多少分,位居什么名次,我全然不记得了。只记得预选成绩公布的当晚,各班都在教室里聚餐,开联欢会,闹腾到很晚才结束。那时候,同学感情很纯粹,预选上的同学并未沾沾自喜,未预选上的同学也不会垂头丧气,大家互留赠言,互相勉励,气氛比较融洽。
(我的团员证)
预选考试后,按照相关要求,进行高考报名、建档、体检、填报志愿。在体检进入外科环节,全班男生聚集在一个大教室里,脱得一丝不挂,任由几位表情严肃的男医生来回端详,看得我心里发毛,这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至于填报志愿,则形同儿戏。那时社会比较闭塞,师生视野比较狭窄,多数家长“面朝黄土背朝天”,也帮不上忙,况且实行考前填报志愿,盲目性很大。因为三哥在1979年考入山东师范学院,1983年从山师大毕业考到中科院上海药物研究所读研究生,我对他很佩服,故填报的本科、专科志愿都是“山师大”。
忙忙碌碌中,迎来了7月全国统一高考。乡下高中的学生都要集中在县城考点考试。我记得,7月5号下午,学校雇用了几辆敞篷大卡车将考生、带考教师及随身行李一起拉到了借住的临朐一中学生宿舍。
那时候,鲜有住宾馆的考生,印象中也没有家长陪同,更不会有后来警车开道之类的排场。七月份正是北方最炎热的季节,我们20几个人挤在一间大宿舍里,憋闷难受,外加蚊蝇叮咬,很难得到有效休息。这是我第二次到县城,对一切都感觉陌生而新鲜。晚上,我不顾带队老师的三令五申,偷偷溜出校园,在一中西侧街道边买了一个西瓜,用小勺子挖着吃掉,将吃剩的瓜皮扣好,稳妥妥地安放在马路牙子上。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临朐一中大门)
7月6日,全体考生在一中大操场参加考前动员会。下午,在老师带领下熟悉考场。随后,大家都拿出书本,有一搭无一搭地翻阅着。不知道是紧张的缘故,还是天气炎热的原因,这天晚上,我头昏脑胀,浑身乏力,有种虚脱的感觉,老师和同学把我紧急送进县医院,经医生诊断为中暑,住院打针吃药。
7月7日,头脑依然不清醒的我坚持走进高考考场。上午的语文,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考完,唯记得作文题目是《树木·森林·气候》,根据提供的一段材料,发表自己的见解。这类作文,平时练过多次,可谓驾轻就熟。我写得很顺畅,远远超过了600字的篇幅。下午考政治,基本发挥出了自己的水平。
第二天上午考数学,这是我最头疼的一门学科,很惭愧,整个高中阶段,我的数学成绩没有一次超过60分。我忐忑不安地坐在考桌前,发卷铃响过,我拿到试题,粗粗浏览一遍,即欣喜若狂,试卷最后那一道压轴题,恰巧在不久前被老师当作“打靶题”重点强调过,我虽然不甚其解,但解题步骤都完完整整抄在本子上,反复看过,几乎能够背诵出来。
开考铃响,我压抑着兴奋之情,用有些颤抖的手,先将这道题目的答案写在试卷上,然后再从头开始一道道琢磨,遇到不会的题目就躲闪过去,直至考试结束前五分钟,还有几道选择题不会做,只好碰运气,随便填写了一个答案。对我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数学考试的顺利,让我信心倍增,随后的三门课程,我感觉考得出奇好。
高考结束回到家的日子,我一边做着锄地拔草、擗烟叶卖烟叶等农活,一边焦急地等待着高考成绩的出炉。
(山东师范大学校园一景)
二十多天后,我骑车去辛寨中学中学看榜,欣喜地得知,我考了文科班第四名,总分489分,各科分别是:语文92分、政治66分、数学87分、历史77分、英语84分、地理83分。其中,语文、英语两科考出了所在学校当年高考生中的最高分,而一向最弱的数学得了87分,打破了高中阶段数学不及格的魔咒。当然,高考数学卷相对容易些,有的同学考了满分,学校平均分99分。
这一年,山东省文科本科线为482分,我以超过本科线7分的微弱优势被山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录取。
回首1986年高考,我很感慨。那个年代,高考几乎是农村孩子跳出农门、实现阶层跃升的唯一渠道。不得不承认,我是幸运的,如果不是碰巧遇到自己“会做”的那道数学题目,也许今天的我依然与父辈们一样耕耘在田间地头。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感恩带给我好运的高考,更珍惜它带给我的机遇。